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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13-07-15 15:11:19 访问次数:2553
导语:武夷茶农心目中的好茶,须往山中去。
(经济观察报 茶小隐/文)
这几天读一位日本大叔种有机苹果的故事,不施农药后,苹果树越长越差,濒临死亡,果园几成荒漠。但坚持八年之后,苹果树重新开花结果,长出“日本最好吃的苹果”。又过了几年,连最厉害的害虫也自动绝迹。大叔说:是因为果园里不再有多余的营养之故。所有营养都被需要努力为生存奋斗的苹果树吸收了,它们的根向土壤深处扎了近20米,而依赖农药和化肥的苹果树,根系只有一两米深而已。
看到这儿不禁感叹,大叔的苹果,和武夷的岩茶,远隔千里,如出一脉。世上茶叶虽多,像岩茶这样从石缝中艰难缓慢生长出来的,却唯此风土。
上武夷访茶是在四月清明后,一路上的绿茶产地,纷纷采茶做茶。而武夷山茶园中,仍空无人影,采茶季要到月底才会开动。我们住在山脚下的兰汤村,村前的崇阳溪边,村后的田头,一片片都是茶园。要在别处,早就是被宣传为原生态茶了:没有工业污染,四周全是高大树木,园子里草花丛生。但在当地人眼里,这是最不值钱、最差的茶园,随手种种就得了。平地水边之茶,被称为洲茶,对应于三十六峰九十九岩上的正岩茶,和景区周边山坡上的半岩茶,洲茶等级最低。在兰汤那几日,只见猫狗蹿入茶园嬉戏,从未见茶农入园打理。
武夷茶农心目中的好茶,须往山中去。
兰汤属于天心岩茶村,顺着村后小路,绕过一座小瀑布,就能从蜿蜒小路,前往岩茶核心区“三坑两涧”之悟源涧。武夷本源自上古火山,常见整座山峰即是雄伟崛起的巨岩,而山间亦时有斜生而出的硕岩,黝黑而坚硬。茶园往往就辟在岩石旁侧,依着山势,见缝插针,一小块一小块地散布于岩石、茂草和藤萝花树之间。半山往上走这片茶园,归常来我们住的客栈玩耍的小刘家族所有,听他说民国时代曾是土匪窝,称“七十二道墙”。果然,茶园上方还残留一段堞墙。如今这里种的是正宗悟源涧水仙,树龄已有二三十年。小刘的叔叔是政府认定的大红袍传人之一,家里还有纯种二代大红袍茶园,秘而不宣,就不知在山中何处了。继续往上攀登,一个多小时后到达大王峰峰顶下的平台,不知何年所建茶亭石桌,供人休憩。就在石桌周围的野草灌木间,竟也发现数棵野茶。再仔细勘察,崖边居然有三株两人多高的大茶树,枝繁叶稀,梢头正发出比寻常茶树大一倍的芽,只是数量少得很,一株大概也就百来个芽头,半斤茶也未见得做得出。不敢相信一上山就发现这么大的野茶树,采了茶芽带回给小刘确认。他们端详半晌,说确实是水仙芽头,那几棵老茶树,应该是兰汤村矮胡家的。山高路远,数量又少,大概疏于打理,几近野茶。矮胡者,改革开放后兰汤第一个开个体饭店的创富先锋,已有偌大产业。水仙老树虽珍贵,看起来主人却懒得采制,更别说扛着喷枪爬上山打药啦。
再上山,是去看朋友在正岩区马头岩的“山场”。正岩产区,和需买门票的武夷山风景区重叠。游客九曲泛舟,眼中所见两岸坡上冒出的点点茶园,或许已历茶农几代垦护。武夷缺平地,种不了多少粮食。毗邻之建阳,宋代即为北苑御茶专供区,延绵过来的茶叶一脉,自古就被本地人引为生计。到了明代,已有茶书中说武夷茶超越北苑,至清更鼎盛一时,英国人Fortune就是从武夷窃取茶种传至印度。茶树有枯荣,如今的茶园,多已更新。然而利用山间层层叠叠的小块平地,精耕细作种茶,却已传承数百年。马头岩产区,在大红袍原产地天心禅寺对面,九龙窠左近。所有茶园,均在山路两侧岩间垦出小块平地,以花岗岩石块垒砌边缘,填充土壤。宽阔不过数百平米,狭窄的或仅种得下三五棵茶树。垒出盆景般的茶园,全靠开垦者肩挑手扛,机械全无用武之地。层层茶园之间,间杂着原生植被。此时一种叫清明花的乔木正盛放白花,蕨类、灌木、苔藓,在湿润的空气里茂盛生长,正好为让喜漫射光的茶树遮蔽强光。爬上山口,形状奇特的马头岩映入眼中,遥望岩下茶园环抱一座道观,据说道长栖云子常摆茶待友,吹箫飨客,混不似今人。路过马头岩土地祠,又下山涧,才到朋友的茶园。茶树沿着黑色岩石边一条狭长平地铺开,嫩绿的芽梢刚长到两公分长,离采摘还有二十天左右。在赏心悦目的画卷中,朋友特意让我们观察叶面上的小虫和树间杂草野花。背负沉重的农药化肥到一个多小时山路脚程的茶园,委实是比成本更沉重的负担,为什么不让自然来平衡呢!当然也不能像矮胡家那几棵茶树野生放养,传统养护法是在茶树根部施埋茶枯,也就是榨完茶籽油剩下的壳渣,做天然有机肥。[FS:PAGE]
我们又出发去看另一片水仙老枞,据说已有一百二十年树龄,家族祖先种于深山,曾历抛荒,这些年岩茶复兴,老树茶也受到重视,于是重新整饬。通往茶园的小道曲折泥泞,四周环绕着浓密的杉林。这片茶园约摸有两三百棵水仙老树,四五米高。虬劲的树干上长满石绿的地衣、深绿的苔藓和灰绿的树胡子。除了证明树龄,这些苔藓类植物还将为原本稠厚顺滑的老树茶,增添当地人所说的“枞气”,即青苔味,老枞茶的特征之一。踏在厚软的落杉上看茶,眼前突现盘成圆圈的小蛇,惊呼逃逸,被笑话了。春末夏初的采茶季,茶农遭遇蛇虫再寻常不过,只是我们这些城里人爱大惊小怪。
下山路上,途经新种茶园,一两年树龄的茶树还像花盆里的植物般幼小。朋友捏起一把赭红的土壤,让我在掌中搓散。土质很疏松,掌上留下细碎的沙砾、小石片和闪亮的矿物质。他自豪地说:这就是正岩茶土。正岩茶,身价比半岩、洲茶高出几倍,一方面是所处“山场”开垦不易,茶树少,养护难度高。另一方面,则得益于高峰山岩特殊的水土。早在19世纪,英国著名化学家法拉第,就曾对彼时名噪世界的“武夷茶”作土壤分析,谓各种样本均带铁质色泽,砂石含量极高,构造易破坏,入水即行分散。在疏松、富含钾锰等矿物质的风化母岩砂砾上长出来的正岩茶树,就像开篇提到的那位日本大叔种的苹果树一样,需要努力向土地深处伸展根系,才能吸收足够营养。而山水雨雾和丰茂林木,共同构成得天独厚的微环境。茶青已蕴含丰富而多层次的内在物质,故能做出正岩特有的“岩韵”。所谓岩韵,有人形容为入喉之后两颊生风的回甘,也有人形容为石头味、金属味。出了正岩产区,制作工艺和茶种一模一样,却做不出“岩韵”,是不争事实。探访一遭正岩产区,会立刻明白何以名之为“岩茶”,对在如此严苛又丰饶环境中种出的茶,也不得不叹服。
茶圣陆羽曾在《茶经》里写道:“其地,上者生烂石,中者生砾壤,下者生黄土”。如果说正岩产区,介于烂石和砾壤之间,武夷还有完全生于“烂石”的样本,那就是武夷山自然保护区里的桐木关正山小种。
正山小种,是世界红茶的始祖,以“拉普山小种”之名闻名于世,所有红茶著述不可不提。然而多年出口,在国内反而名声不显,直到前几年金骏眉异军突起,带动红茶炒高风潮。正岩茶固然是岩茶之典范,桐木关和邻近地区的高山,也有各自不可取代之风土。驱车进入已向游客关闭的自然保护区,窗外碧水深潭,流云幽谷,美煞人间。武夷人称之为“菜茶”的土生茶树,就散布于保护区腹地的竹林间。这里连正岩区的小块平地都难得找到,林下全是杂草烂石。茶树也无法成行成列种植,高一棵低一棵,偶尔路边石缝里又钻出一棵。可以想象,在这种土地上生长的菜茶,不可能得到一一照料,它们要花多大的努力,才能从石缝深处汲取营养。如同茶树中的侏儒,桐木关里的菜茶,几十年树龄,也只能长到小半米高。而就是这样的茶树,在抽发的嫩芽中,已经积蓄了丰厚的内在物质。过去只采一芽二三叶,发酵烟熏,做传统正山小种。数年前,北京来的老茶客提议,仿照高级绿茶做法,以全芽头试制高级红茶,竟一举成功,改写茶业格局。
在桐木村年轻村长的老宅檐下,我们有幸品尝他刚做出的金骏眉。一泡茶要用上数百个黄豆大的芽头,茶味清纯,带着淡淡的兰香和蜜香,一如眼前的风景。他家的茶园坐落在山谷的坡地间,山峰夹峙,云蒸雾绕。矮小的茶树看上去并不体面,却与湿润的岩石、桃花泡桐、古旧木屋融为一体。金骏眉索价上万一斤,不是人人都喝得起。而山外众多借金骏眉之名的仿品,无此处风土,绝做不出这样的滋味。品尝“烂石”之茶,不妨试试以传统正山小种,那种厚重的桂圆干香,也是别处所没有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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